03

金曜漢是用一個定位app找到韓勝宇，後者剛洗漱完，打開門時一臉懵。

「哥你怎麼都不回訊息？」金曜漢探頭進玄關，運動員的直覺告訴他現在房子裡只有韓勝宇在，便敏捷地閃進門後。他微微仰頭看韓勝宇還稍略淋漓的臉龐，伸手捏住對方的下巴。

「我那裡一結束就趕緊跑來了，哥真是太讓人操心。」

韓勝宇露出寵溺笑容，往前靠向抱怨的弟弟的肩膀。

「對不起啊，說好要去找你的，因為有突發狀況才這樣的。手機沒電了剛剛才充呢。」

「突發狀況是指勝宇哥被打包外帶嗎？」金曜漢聽起來有些委屈。「我看到你在陌生人家，嚇得差點報警！這裡到底是誰家呀？」


他們說好要一起吃早餐的，但韓勝宇遲遲未出現，金曜漢為此蹺了半節課仍等不到人，只好在課堂間死命地盯著手機螢幕，就怕漏了回覆。


「是秉燦的學弟，我喝多了他們好心收留我。你別擔心，我休息得很好。對方是好人，還幫我準備換洗衣服。」韓勝宇輕拍對方的背部，輕聲細語地說。

聽到崔秉燦的名字，金曜漢毫不掩飾地蹙起眉頭，但什麼也沒說，只是使勁嗅了嗅韓勝宇身上的味道，擔憂的心情才得以舒緩大半。

這些人和勝宇哥用一樣的沐浴乳啊。金曜漢單純的心思讓他很快拋卻上午的煩擾，扒著韓勝宇的手臂打算一起去吃午餐。

門又開了，李翰潔看見玄關兩名男人貼在一起，不由得輕呼一聲，隨即又端正地打起招呼。

「鎭赫去找朋友了，那個，要一起吃午餐嗎？」李翰潔被金曜漢打量的時候，突然覺得對方似乎在哪裡見過。




/




李鎭赫心情很複雜，他在沙發上翻來覆去，基本沒睡多少。金宇碩沒有發來任何訊息，這教他不安，但又覺得自己該冷靜會兒，免得一時衝動說錯話傷害對方。他曉得週五上午金宇碩沒課，照理來說會到畫室練筆，也可能在系館備展，或至少在宿舍悶頭睡覺，但這三個地方都不見他的人影，李鎭赫真的感覺不太對，萬不得已只好打給金宇碩的室友。


「喂，俊昊啊，昨晚宇碩有回去嗎？有嗎？啊啊，不用了、沒事，多謝啊！」


車俊昊掛了電話，躊躇良久才發訊息給金宇碩。

『宇碩，剛鎭赫哥來電話了，要是可以聯繫一下他吧。』

金宇碩透過顯示屏看見訊息，卻沒點開，他的頭很痛，昨夜獨自喝的悶酒此刻正報復著他。金宇碩躺在音樂系館頂樓的一個小房間，這裡曾經是管理員室，後來變成藝術學院學生偷閒的地方。金宇碩不久前才從系代表那兒拿到鑰匙，但並未對誰說過，他想要短暫地保有這個三坪大、有一張真皮沙發和滿牆雜物櫃的空間，即使很快便必須讓予許多人進出，金宇碩仍把這裡當成避世所。


剛拋卻一個秘密，立刻就保有另外一個，這次沒什麼關係吧，他想。

祕密說不說都傷人，但是這個不會，這個祕密會拯救我。金宇碩想著，緩緩閉上眼睛。


天快亮才離開社團迎新酒會的車俊昊推開門看見眼睛腫了一圈的金宇碩，著實嚇了好大一跳，他知道金宇碩和李鎭赫的關係，卻從未見過金宇碩在關係中如此脆弱的模樣。兩人其實都剛回來，金宇碩鞋都沒脫，像是立刻要趕去哪裡。車俊昊把剛從便利店買來的冰茶遞給他，然後輕輕摟了下對方的肩膀。

「那個，如果可以，要不睡一會？」這個距離車俊昊才發現，金宇碩的面頰飛紅，兩只水靈的眼睛也有些血絲。

金宇碩搖搖頭。我洗把臉就出去了，謝謝你的茶。那聲音異常陌生。車俊昊愣愣地看他穩住踉蹌的腳步，直到走廊的聲音漸遠而後止息，他才後悔自己怎麼沒攔住那人。


可是到底怎麼做對金宇碩才是最好，車俊昊也不知道。




/




李鎭赫一下午的課都沒聽進去，就算是最可愛的生物電化也是左耳進右耳出。他反覆思考著過往和金宇碩談論的主題，發現他們很少談到關係中的另一種可能，即使是在齟齬最頻繁的時候，他們仍能熱切地感受到彼此不願分手──他們不是那種把分手掛在嘴上的情侶，每次衝突之後他們都過於害怕，以至於患得患失，到後來就像李翰潔曾說過的那樣，「雖然看起來像是沒有，可你們的確在勒索彼此。」

「什麼意思？」圖書館裡李鎭赫疲憊地從成堆的實驗始結報中抬起目光，剛升大二的他們被兩週一次的小考和數不清的實驗追趕，平時除了在圖書館就是在實驗室，幾乎都想搬睡袋睡在學校了。

「冷漠就是一種勒索。你不是冷漠的人，鎭赫。可是你們都對彼此很吝嗇，有時候會看起來很冷漠。」

「我對宇碩吝嗇？」

「不是，是對自己......我不太會講，但反正鎭赫你對小王子的方式，好像你很怕自己太愛他，或你得到太多愛。」


李鎭赫跟金宇碩在某方面很像，李翰潔早早就發現了，可提出來的話，他們也不可能承認。


李翰潔鮮少對他們的事情發話，只有偶爾他會在李鎭赫憔悴返家的時候，心底隱隱跳動著難以言明的詭秘感，就像明白生活逐漸給他們羅織一種罪名，而他們明明曉得，卻還是不自覺往裡面踩。

像是......像是......與生活達成一種共識。


「你和小王子對未來的共識是什麼啊？你要繼續讀研吧，他呢？」

「他說還不確定......他手上的事太麻煩了，沒心思想別的。」

李翰潔發出短促的喉音算是應聲，他低頭發現圖書館赭黃色的桌面從沒看起來這麼陳舊過。

李鎭赫剛剛在老師點到自己的名字時才意識到，儘管後來和金宇碩很少爭吵，他仍時常回想起那天李翰潔所說的話。有可能他倆的關係從一個點以後就沒變，沒有變好，也沒有變壞，而金宇碩提早發現了，並因此感到不耐甚至痛苦。畢竟就和大部分人認為的那樣，止步不前就等於退步，不是嗎？


敲鐘時已是傍晚。李鎭赫煩躁地走出教室，現下除了金宇碩，他確實是沒心思想別的了。跨步走在行政大樓，他忖度著要再去幾條街外的人文與藝術校區找人。夕陽照進建物大片窗戶，霧瓷地板像有人打翻琥珀色的酒液。一個穿著橘紅色襯衫的人從樓梯跳下來，直直地撞上加快腳步的李鎭赫。


李鎭赫瞇起眼睛，握住對方肩頭剎那還以為是一顆火球，或者太陽撞進自己懷裡。

「唉唉──同學不好意思，你沒受傷吧？！......那個呀，請問你知道音樂系館怎麼去嗎？」

夕陽餘暉中，曹承衍的笑臉真誠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