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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碩，你在哪？我今天有去你們那，都沒見著你。』

—19:23

『我那天不應該走掉。我們見個面吧，看到回我好嗎？』

—20:12

結束晚上的課金宇碩回到宿舍洗漱後還是決定去練筆。但他一坐下來就覺得渾身不對勁，明明周遭是熟悉不過的氣味與器具，他卻感覺像誤闖禁地，一會神經緊繃，一會又失魂落魄。金宇碩在美術系館地下室面對空白的畫布，手裡扭開又反覆蓋上的顏料灌緣沾到指腹，乾涸成斑駁的色塊，像疤。





快十點了，要閉館了。金宇碩嘆氣，緩緩把物品歸位，想到明天還得去藝廊和經理見面，胃裡就沉甸甸的，可他明明除了水什麼也沒吃。四月夜晚還是很冷，金宇碩數著步子走在校區，他視力不好，晚上尤其嚴重，只要沒戴隱眼，兩公尺外的東西都只有模糊的光影。待會穿過長長的林蔭大道後，在便利店右轉一百多步就到宿舍了。要買點吃的嗎？買點東西給車俊昊好了，謝謝他早上的照顧。





看到架上琳瑯滿目的食物時金宇碩才感覺自己餓到胃有些痛。他提著塑膠袋爬樓梯，腿也開始顫抖。因為是週五，走廊上少了來來去去串門子的人，大部分人剛開學後都會因為情感的黏著而返鄉，金宇碩沒有這種傾向，他習慣有自己的生活，也不能被逼得太緊。所以當看見李鎭赫睡在自己床上時，金宇碩驚訝得釘在了門口。

「那個，鎭赫哥叫我不要告訴你。」車俊昊尷尬地搔著臉頰，他打算今晚就去朋友那睡了，先前無論這倆人發生什麼事，李鎭赫都不會跑來佔住金宇碩的床。恐怕這次真的滿嚴重的。「你這個點還沒吃晚餐？我待會去找朋友玩，會住他那。」





「......這是要給你的。」金宇碩抽動了一下，他還沒拿定主意是要轉身跑掉，或是立刻面對現實。在頂樓房間裡他想了各種可能，李鎭赫大概會說那種歷代級的不怎麼好聽的話，或者就直接跟自己分手，或者——或者，就打他吧。金宇碩愣愣地想。假如李鎭赫真的打了他，那他就能完全放下過去的自己所做的事，但他們也不可能繼續下去了。





車俊昊經過身邊時金宇碩把袋子遞給他，前者道過謝謝，又摟了他一下便出去了。






「李鎭赫。」像沒喊似地，金宇碩用氣音喚著那名字。床上側睡著的男人面對牆壁，寬大的背部規律起伏著，他從奶油色針織衫露出的腰部和淺藍牛仔褲伸長的腳腕突然都變得非常顯眼。金宇碩靠近床邊，心知肚明這是什麼感覺。

「李鎭赫。」你到底是心眼大還是故意要給我難堪呢。

「李鎭赫。」喂，你找來這是打算揍我對吧？讓你氣到跑來還是第一次。總算受不了我了對吧？





「李鎭赫。」也是啦，另一半偷吃還若無其事地繼續交往，怎麼想都很噁心。





「李......」可是我好想碰你。怎麼辦。






就算做錯的是我，也還是想從你那裡得到溫柔和好處，這樣可怕的我怎麼辦？





要是現在你忍住了，在你心中我也會越來越醜，到時候你再也無法看我了怎麼辦......？






對親密承諾的背叛感混雜著羞愧和不安攻擊著金宇碩，就像李鎭赫猜想的，在長久的交往之中金宇碩越來越無法與自己相處，他的情緒起伏變得很大，把彼此繁雜的外務當作爭吵、發洩情緒的藉口，再藉由床褥間的親密溫柔來確認情感。重複這種模式之後他仍會自責不已，但是在被壓垮之前也只能持續逃避。






秘密像把上膛的槍抵在金宇碩的後頸，在握著畫筆的手開始顫抖以前，在腦海如同畫布泛白毫無頭緒以前，他幾乎沒有發現。






「......」





「......我希望你打我之後直接離開，不要給我機會。」金宇碩不小心說出來了，床上的人迅雷不及掩耳轉身抓住他的手腕，李鎭赫一臉嚴肅地看著他，說話的聲線沙啞乾裂。




「你覺得我會打你嗎？宇碩。」李鎭赫坐起身，感覺到金宇碩已經自暴自棄，手腕毫無氣力。




「看我。這麼近看得清吧。」金宇碩聞聲咬緊下唇，垂眼看胸口前方的那對眼睛。李鎭赫和招來的蝶蜂不同，他不曾迷失在金宇碩美麗的眼睛裡，他見著的是更深處的亮光，而不是容易隨風破敗的花叢。那道邃遠的光他不曾對金宇碩描述過，就像五年來對方沒有訴明過他究竟喜歡李鎭赫什麼地方。這就像一種共識，他們看見彼此，並成為愛情沉默而堅實的土壤。





這是李鎭赫對這段關係的想像。不過關係無法切片擺到顯微鏡下觀測。和動作一樣，話語也有它的力量。





「我不會打你，也不想分手。我很擔心你，宇碩......這件事你忍了三年也夠辛苦了......我不是聖人，但我是愛你的凡人。這五年陪你走來的是我，我仔細想過，不覺得自己輸了什麼。」李鎭赫嚴肅或疲累的時候，兩眼的深度會變得不同，他的瞳色在金宇碩影子的覆蓋下深黑如髮，但金宇碩還是曉得，就算不看也曉得，那其中燃著冶礦般的火焰，明明如此兼容，卻又像要把雜質燒盡。







金宇碩突然間啜泣起來。







「宇碩呢？說說看你的想法，好嗎？」







我不是故意傷害你的，對不起。







「雖然、就算你這麼說，可是我覺得自己很噁心，你也應該這麼覺得──我已經有陣子畫不出東西，一想到你可能在意我筆下的作品是受別人影響，我就覺得很糟......嗚、我，我是很糟糕的人......」







一直找不到自己要的東西，對不起。







「畫畫的部分我的確想過類似的事情，不過啊，創作跟我本來就是分開的，我不會用這種事要求你，你也別想太多......唉一股我們宇碩......哭起來真可愛呀，唉估唉估──」







佔著這麼好的你，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







被李鎭赫抱著滾到床上的時候金宇碩哭得像個孩子，他們交纏的四肢傳遞著溫度，斷斷續續的話語就像有顏色的塗料在金宇碩心底的畫布上反覆沾磨。李鎭赫本來嘗試要逗他，自己卻也感到悲傷而話音深沉了起來。

「宇碩啊，雖然我不常掛在嘴邊，可我真的很愛你，你絕對要相信我，嗯？所以如果你感覺哪裡不對勁了，或者有什麼煩惱不愉快了，都要和我說，好嗎？」

「不要再像這次忍這麼久了，會生病的。宇碩要健健康康的，我也會健健康康的......」

李鎭赫親吻金宇碩的髮頂和額頭，眼角也不禁濕潤。

淚水是真實的，擁抱是真實的，他們都這樣努力地愛著彼此，真是太好了。